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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34 一蓑烟雨任平生(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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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得那少年就要遭人毒手,所以我也顾不得眼下场景的恐怖,拔剑就打算上去救人。可是还没等我有所行动,就觉得眼前一花,耳听得有人发出了一声闷在喉咙中的声音。

    再定睛看时,那黑衣大汉手中钢刀“当啷”一声跌在地上。他双目圆睁,喉头“咯咯”有声,颈间一道干脆利落的鲜明红痕,忽然间呼地一下喷涌出血液来。

    在他的面前,立着手握弯刀,气息宛若冰霜的任平生。

    大汉的身体颓然委顿下去,两腿略微抽动了几下,便不再动。他颈间血流仍自汩汩而出,在身.下渐渐汇成一片血泊。

    任平生冰冷的眼神转到了少年身上。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所以握紧短剑,闪身上前,贴近了他。我想的是,如果任平生打算连这个孩子也不放过的话,我无论如何也要出手阻止他的。

    但任平生的弯刀以我看不清楚的速度归入了鞘里。他走到少年近前,在少年惊恐的目光中蹲下身去。

    任平生看了一眼少年那鲜血淋漓的裤腿,便伸手将他的裤子撕开了。任平生的动作又快又干脆,丝毫没有顾及对方是否会疼痛的问题,所以随着清脆的裂帛之声,少年发出了一声闷闷的呻.吟,却并没有叫出来。

    “多大了?”

    没想到任平生在这个时候,居然有闲情跟一个小孩话起了家常。

    少年咬牙道:“十三岁。”

    “几岁进来的?”

    “十一。”

    “家人呢?”

    少年沉默片刻,便道:“都死在这里了……”

    未待少年答完,任平生的手指已在他小腿胫骨处捏拿了两下,少年又是一声闷哼,全身已是大汗淋漓,显然是痛到了极点。

    任平生利落地往他腿上创口处洒了些药粉,又在周围寻找了一番,找了一根尺寸合适的木棍,又撕下刚被杀死的大汉的衣服,将少年的小腿捆扎固定了起来。从任平生的手法看,这少年的腿应该是已经骨折了。

    我看得暗自纳闷。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任平生这好像是在救人啊!

    说起来,认识任平生也有好几年了,只看到过他杀人、害人,从来没看到过他救人,今天他这是发了什么失心疯了?

    “你这个年纪,能活到两年,不容易了。活下去,活着终归是好的。”

    任平生说的话也出了我的意料,似乎完全不是他的风格。

    少年挣扎着似是想要拜倒,口中一边说着:“谢恩公救命之恩,请恩公再发发善心,带我从这里出去,这一辈子为恩公当牛做马,报答恩公大恩大德!”

    任平生忽然就有点怒了。

    “自己滚出去!滚出去之后,不要依赖任何人,也不要相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好!我不要你报恩,滚,自由地活着吧。”

    说罢,任平生就不再理他,转身望向了我。

    “阿萤,你就留在这里,或者到外面去,不要再往里走。以你的武功,这个地方对你而言没有任何威胁,地上这些,你也不会怕的,是不是?”

    “你要去做什么?”我问他。

    任平生面上浮现出一丝浅笑。

    “是阿萤不喜欢的事情,所以,不要看,不要知道,等着我。”

    “我不等!你一个人进去,不盯着我了是么?那我可走了啊!”

    “唔,阿萤,你走吧。”任平生轻轻地挑了挑唇角,“你走了,我就出去屠一个村子,嗯,就从咱们昨天发现尸体的那个村子屠起吧。找不到你,我就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屠下去。这样的话,你这家伙不回来找我,我是不信的。”

    “任平生,你!”

    他笑眯眯地望着我。

    “任平生,你干那种缺德事,天镜门很快就会找到你的!”

    “反正阿萤也跑丢了,无所谓的啦。”

    “你你你!”难道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我忽然头一次有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我这是在做什么?是想阻止他深入矿洞,再造杀孽吗?

    “那么阿萤,一会儿见啦。”

    任平生说完,便决然转身,一闪就不见了。

    我踟蹰片刻,就一咬牙,转向身后的少年,说:“来,我背你,我带你出去。”

    我背起少年,按照我们来时的路返回。这一背,我不由吃了一惊,少年的身体,轻得不可思议,简直就像鸿毛一般,可见是营养不良到何种程度。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少年说话很简洁,也很有条理,虽然刚刚受到了生命威胁,却极快地平复了下来,可见是一个头脑极其聪明冷静的。不过,毕竟是个孩子,他身上的喜悦气息越来越浓,笼罩了我。

    “我叫小三,家住的地方已经记不清了。我们全村人都在两年前被抓到了这里,现在,已经死了一大半了。”

    “抓你们到这里做什么?”

    “挖矿石,造兵器。”

    “他们是什么人?”

    “不知道。他们只是让我们没日没夜地在地下挖矿石,受伤的杀死,生病的杀死,撑不住的也杀死。做得慢一点,就会被鞭打,伤口痛,不能喊,不能叫,而且要藏起来,如果他们认为创伤会影响劳作,就会直接杀死。在下面的人死得很快,我们村的人,不到一年就死了一半,包括我的爷爷和爹爹……”

    “你母亲呢?”

    “在捉我们村男丁的时候,村里的女人就全都被杀死了……其实,像我这么大的,大部分也被杀了的。我没有被杀,却被捉了来,我也不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我沉默了一会儿。刚才背起少年之前,我看到他的眼神,那是不应出现在这个年龄的复杂眼神。那眼神中,有顽强和忍耐,有战胜一切的勇气,有规避风险的精明,有对世界的憎恨,有对未来的迷茫,有对人为何生在世间的不解。当我背起他的那一刻,有一种宿命的感觉,我感觉他的命运完全没有确定的方向,他的将来会去往何处,全然没有定数。

    “那些人……杀死伤者,为什么还要把他们这样肢解成小块?”我不晓得这样的问题,能不能从孩子口中得到答案。

    没想到少年什么都知道。

    他冷冷地说道:“因为地下有这样的传说,古时候,干将莫邪是跳进铸剑炉里,才得了举世无双的宝剑,就是因为剑中铸进了人的血肉生魂。所以,他们把杀死的人,全都填进炉里去铸造兵器了,据说这样铸成的兵器,有鬼兵相助,谁购得了,可保成就大业。但是这里的铸造炉各种各样,有些很精巧,尸体是根本填不进去的,所以他们专门辟了个场所,用来肢解我们的尸首,就是姐姐刚才看到的那个地方了。我今天做工时不慎被坠石砸断了小腿,如果你们晚来一步,大概我也要被铸成兵器了。”

    我越听越怒,这真是一群丧心病狂的人,有一种冲动,真想冲回去把他们给铲平了。

    就在这时,我背着少年攀上了竖井,到了地面,初夏的暖阳慵懒地把光芒洒落在我们身上。

    少年轻轻地“啊”了一声。

    我放他下来,扶他在旁边的山石上坐了,却发现少年眯着眼睛,不知怎的竟泪流满面。

    “你怎么了?”我惊讶地问他。

    这个少年是个坚韧倔强的孩子,刚才生死关头,未见他流过一滴泪,任平生为他断骨复位,也未见他流过一滴泪。可是这一刻,他的眼泪竟然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恣意地流淌。

    “我,已经有两年没有见过太阳的光了,从来没有感觉太阳有这么好过……”

    只有这一句话,回归了他自己的年龄,让我心中一阵酸涩。我向他伸开双手,少年犹豫了一下,忽然猛地扑进我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我的眼泪不自觉地滴下来,滴落在他乱蓬蓬的发间。

    因为就在那一刻,当他抽噎着说,从来没有感觉太阳这么好的时候,我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影子,那个影子向着太阳张开双臂,仿佛想要抓住天地之间虚无飘渺的温暖和自由。

    “很艰难吧……这些年……”

    我在问怀中的少年,却又不清楚自己想要询问的到底是谁。我感觉这一瞬,我明白了许多事情,这些事情,过去的艰难岁月,似乎已经不需要言语来释明。他的疼痛,他的迷惑,他的冷漠与憎恨,他的无情与残暴,他的许许多多。

    “嗯,好难过!真的好难过……不知道会不会有尽头,可是又不甘心去死。总想着,再忍耐一些,会不会盼到自由的那一天。有时候觉得或许老天爷明天就会显灵的,有时候又觉得,或许老天爷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吧……”

    我拥抱着他,轻轻地安抚着他,心里却想起了在刑警队里审讯犯下杀人重罪的少年的事情。

    那个男孩还没有成年,但却已经是劣迹斑斑。从很小的年龄,就开始抽烟,喝酒,结交坏朋友,偷盗,骗人,直到最后抢劫,杀人。

    也许从这些事情看,很轻易就可以判定,这是一株毒草,人见人憎,恨不得拔之而后快。可是他是未成年人,对于未成年人,侦查的过程中是要对成长经历,社会环境做调查的,否则不能很好地保护他们。在社会调查的过程中,我惊讶地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自幼父母离异,都视之为累赘,判由母亲抚养,母亲却出走将他抛弃。所有亲戚家中都不肯接纳,吃百家饭长大。被人欺负,被人骗,被侮辱,渴望力量,渴望将他人踩在脚下,需要他人仰视的眼光,憎恨,对生命漠视,无力感觉生命的美好。

    这么多负面的东西出现在一个小小的少年身上,难道都是他一个人的错么?虽然现在的他,已经是一个杀人犯了。

    我旁听讯问的时候,最终看到他哭了。他哭着说了一句话,我直到今天都不能忘。

    他说,如果你们见过过去的我,也许就能原谅今天的我,可是今天的我,真的不值得原谅……

    而这一刻的我,忽然恨不得能够付出任何代价,去换回留在里面的那个充满憎恨的人被罪恶剥夺了自由的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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