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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得上。”

    “这几年,他越来越疏离我了。”

    “你长大了嘛。”

    “你的意思是,他一直拿我当闺女?”

    “或者……妹妹?”

    “但我不想,老娘就想让他当我男人,无论你们怎么看,我都觉得他应该是我男人,我懂事得早。”

    “但你长得慢。”

    剑婢发觉到了不对劲,

    伸手掐了掐陈大侠的脖颈肉,

    问道:

    “师弟啊,几年不见,怎么感觉你变了不少。”

    “哦?”

    “你不会还是光棍吧?”

    “不是。”

    “你成亲了?”

    “没有。”

    “那你……”

    “三年前,在江南,一个女子因犯了私通罪,被夫家人沉塘。”

    “你救了她?”

    “是。”

    “然后,她跟着你了?”

    “是。”

    “我猜,她应该是被冤枉的可怜人,对吧?”

    “不是,她和家里的家丁真的私通了。”

    “额……”

    “这世上,哪里有这般完美剔透的事儿呢,是吧?”

    “是吧……”

    “这话,郑凡曾对我说过,他说有一段时间,他很喜欢画画,还很喜欢写书,他喜欢把人世间的恶与善,扭曲到极致,撕裂到极致,同时,也干净到极致。

    可这世上,又有多少纯粹的恶与善?”

    “我知道他会画画,也知道他会写书,但他平日里,基本不会做这些,就像是……上辈子学的一样。

    对了,

    那个女人呢,接下来的故事呢?

    她和你在一起了?”

    “她很感激我。”

    “当然了,所以以身相许了?”

    “没有,三天后,她偷走了我行囊里的银子,走了。”

    “哦……去哪里了?”

    “逃了,逃回了娘家。”

    “然后呢?”

    “然后被娘家人认为她有伤风化,给打了个半死,丢到了荒地上,自生自灭。”

    “你又救了她?”

    “是。”

    “再之后呢?”

    “我帮她疗伤,一个月后,她伤好得七七八八。”

    “以身相许了?”

    “没有,她把我的剑也偷走,当掉了。”

    剑婢仿佛意识到什么,问道:

    “所以你的剑没了,不是因为像师父那样无剑胜有剑了?”

    “是,被当掉了,又没银子赎,剑就没了。”

    “我记得你的剑,很好。”

    “当年陪郑凡在楚地抢媳妇儿时,造剑师亲自帮忙祭炼过的。”

    “唉,没了就没了?”

    “没了就没了啊,还能怎样?冤有头债有主,总不能去找当铺老板的麻烦吧?”

    “行,我理解……你。”

    “那个女人呢?这次,她去了哪里?”

    “她被打劫了,人还被拐卖进了窑子。”

    “她……可真倒霉。”

    “接客的第一天,她把客人踹伤了,然后被客人差点勒死。晋东的红帐篷,和其他地方的窑子,不一样的,在其他地方,死人,很正常,只要有银子摆事儿。”

    “又是你救了她?”

    “是,她没死透,被卷了凉席丢到了乱葬岗,我在乱葬岗里发现了她,奄奄一息。”

    “师弟,你们还真有缘。”

    “接下来,她又跑了么?”

    “没有,接下来一年,她都没跑,我去哪里,她就跟着去哪里。”

    剑婢嗫嚅了一下嘴唇,

    装作很老成的样子,问道:

    “睡了么?”

    陈大侠摇摇头,道:“她看不上我这个废人。”

    陈大侠目光看了看自己的那条假肢。

    当年去刺杀郑凡时,他的一条腿,被薛三与瞎子,合力废掉了,自那之后,陈大侠就用上了假肢,而且还是薛三亲自设计制造的;

    这十年来,每次去郑凡那里,都能替换一次。

    “她哪里还有脸嫌弃你,不是,师弟,你就这么中意她么?”

    “不知道,我就觉得,她和我有缘,每次快死时,我都能碰到她,而且我发誓,我没刻意地去找她和观察她。

    你信缘分么?”

    “信的吧。”

    “我和她,先漂泊了一年,然后,又找了个地方,住了一年。”

    “一直……没睡过?”

    “没有,她一开始,每天都骂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德性。”

    “后来呢?”

    “后来,不再每天骂一次了。”

    “她也好意思每天骂。”

    “改成早晚都要骂一次。”

    “师弟,我不想再听你这个故事了,太无趣了。”

    “她死了。”

    “没奄奄一息了?”

    “没有,真的死了,得了重病,郎中没看好,病死的。”

    “可算是死了。”

    “临死前,躺病榻上,她让我拿痰盂。”

    “干嘛?”

    “让我照镜子。”

    剑婢伸手,用力地掐着陈大侠臂膀肉,骂道:

    “师弟,你真给我们师门丢人。”

    “嗯。”陈大侠默认了。

    “那你刚开始,为什么说你不是光棍了?”

    “这辈子,还没哪个女人,和我相处过这般久。”

    “唉……”

    当年,陈大侠还年轻时,曾推着车,载着姚子詹去天断山脉深处,同行的还有一名苏姑娘,是个银甲卫。

    彼时陈大侠还能称之为“少侠”,那个年纪,正是躁动的时刻,正常男人在那个阶段,谁都不例外。

    不过,姚子詹到底算是干了件人事儿,不忍心看着这么好的一个剑客,就这般和一名银甲卫牵扯到一起,所以利用自己的职权,扯断了那道朦朦胧胧的线。

    一切,都没宣之于口,就,什么都不算。

    “师弟,你是何时入的三品?”剑婢问起了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

    “她死的那天,我看着痰盂……”

    “你不嫌恶心?”

    “没尿,擦得很干净,还有皂水在里头搁着,能映出人的影子,我在里头,看到了我自己。

    然后,我就入三品了。”

    “是个什么道理?”

    “我不像师父,家与国,他能看得清,也能想得透,郑凡曾评价过师父,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那是那姓郑的逗师父开心绑定师父的马屁。”剑婢早已看穿一切。

    “我不像郑凡,他这人,天下大势如何,只在其二,在其一的是,得让他高兴。

    睡最软的床,出最好的风头,打最畅快的仗。

    怕是天下九成九的男人,都梦想着能活成他这样。”

    “这确实。”

    “我呢,就是个稀里糊涂的普通人。自己练的剑,自己走的路,早年时候,说是没师父,实则谁有道理,我就跟着谁;

    姚师有道理,我就推着姚师一边走一边听他的道理;

    郑凡有道理,我就喜欢在晚上陪着他一边吃宵夜一边听他讲话;

    师父有道理,我就爱看师父的剑意。

    我比不过他们,

    除了练剑快一点儿,而撇开练剑快一点儿不谈,我就是个稀里糊涂的人,还有点笨。

    就像那个痰盂里倒映的自己,

    脏,其实不脏的,因为擦得很干净,心里,膈应是难免的,但你每晚尤其是夏天,不想出去喂蚊子,就得用它。

    和人,其实一样,郑凡说过,这世上,往前数三千年,往后数三千年,占多数的,永远是蠢货。”

    “相信我,他不是在说你。”

    “我就是个蠢货。”

    “三品……蠢货。

    你要是蠢货,又是如何走到这个高度的?”

    陈大侠摇摇头,

    停下脚步,

    很憨厚地道:

    “不是我爬上了这个高度,它太高了,我爬不上。”

    “那……”

    “是我把它,拉低了,就够着了。”

    剑婢的眼睛,在听完这句话后,猛地瞪大了。

    她不说话了,

    他也就不说话了。

    陈大侠背着剑婢,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一直到天快亮时,陈大侠才择了一处溪边休息,放下剑婢时,剑婢依旧没睡。

    “我还以为你睡了,你身上有伤,该多休息。”陈大侠说道。

    剑婢咬了咬牙,

    有些委屈,又有些不甘,

    但最后,

    还是抚平了自己的情绪,

    双手叠于身前,

    道:

    “师妹受教。”

    陈大侠咧开嘴,笑了,

    道:

    “你是师姐。”

    “达者为先。”

    “没这个道理。”

    “要你管!”

    “好,随你,早食吃什么,我去捕鱼?”

    “好。”

    昨晚一路上,与其说是同门师兄妹在聊家常,倒不如说,是陈大侠近乎毫无保留地将他经历心变感悟剑道的整个过程,原原本本毫无修饰地陈列了出来。

    这其实是授业;

    对于已经是四品的剑婢而言,绝对是一笔莫大的财富。

    尤其是陈大侠的那一句:把它拉低,就够着了。

    这一句里,藏着的是,是一种内敛到极致的大气魄。

    这一句之下,

    本来仗着入门早,硬要当人陈大侠师姐的剑婢,不好意思再占“师姐”这个便宜了。

    陈大侠回来了,开始烤鱼。

    伴随着烤鱼香味逐渐弥漫,

    斜靠在那里的剑婢忽然开口道:

    “她可能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所以才……”

    陈大侠扭头看向剑婢,

    然后,

    回过头,

    继续烤鱼。

    “你就真的不在意,或者没想过?她知不知道你是一个强大的剑客?”

    “她死了。”陈大侠说道。

    “所以呢?”

    陈大侠将第一条烤好的鱼,递送到了剑婢面前,

    顺便道:

    “郑凡曾说过,不是每一段故事后头,都得加一颗珍珠的。”

    “为什么?”

    “因为珍珠太贵,绝大部分人是寻常普通人,买不起的。”

    陈大侠拿起第二条烤鱼,撕下一块肉,放入嘴里,

    一边咀嚼一边道:

    “晋东的社戏,你看过吧?”

    “看过,一大半都是吹捧那姓郑的。”

    “我挺喜欢看的,很热闹,也很精彩。”

    陈大侠伸手向面前空荡处一指:

    “因为我和郑凡太熟了,所以我不看扮演他的人,我和师父也太熟了,所以我也不看扮演师父的人。”

    “可他们俩,往往才是一出戏上真正的角儿,不看他们,那看什么?”

    “看他们俩旁边,扛旗的,敲锣的,呐喊的,蹦跳的,翻跟头的,甚至,是扮马的,扮貔貅的,用社戏班子的话来说,他们应该叫……旁角儿。

    许是无关紧要,

    可缺了,

    就不精彩了。”

    ……

    深暗的位置里,一团鬼火燃起;

    身穿黑袍的女人,从冰块上坐直了身子,在其眉心位置,那一块焦黑的痕迹,无比清晰。

    “我跌了半境。”

    其旁边,一名身着白色长袍的女子走了过来,目光里,带着怒意。

    黑袍女子不以为意道:

    “不早点回来,我人都要没了。”

    “现在……怎么办?拜你所赐,我们的本体,已经完全苏醒了,沙漏,已经开始落下。”

    黑袍女子握紧拳头,

    恐怖的力道,在其拳缝间,不停酝酿与激荡着:

    “别无选择了。

    既然都是阴影里苟活的狗,

    那就……”

    “轰!”

    黑袍女子一拳砸在下方冰层上,恐怖的龟裂开始弥漫开去,一座座冰床,也随之开始崩塌,紧接着的,是一道道人影,自病床上,缓缓坐起。

    “到时候了么?”

    “已经到时候了吧。”

    “魔王,已经乱世了么?”

    “终于到苏醒的时候了……”

    黑袍女子环视这一切,

    喊道:

    “不,

    是我们已经没时候了,

    醒来!!!”

    ……

    “夫君,醒醒,醒醒。”

    “哦?嗯。”

    熊丽箐将坐在帅座上打着瞌睡的郑凡推醒;

    大燕摄政王并未因在这等重要的场合犯困而觉得不好意思,

    反而笑道:

    “谁叫你们楚人的礼仪,这般繁复。”

    远处祭台上,大舅哥,也就是大楚皇帝,正在祭天。

    稍后,将向大燕摄政王递交国书,正式意味着在法理上,向晋东摄政王府,低头。

    许多楚国大臣贵族以及外围的百姓正跪在地上哭泣;

    可惜,大燕的王爷,并不能太感同身受,毕竟,他是胜利者,也属于征服者。

    不过,

    在大舅哥的仪式完成得差不多后,

    王爷站起身,

    熊丽箐搀扶着他;

    在后头,

    郑霖也同样搀扶着自己的阿姐出现,大妞不住地揉着眼睛打着呵欠,她还没从前几日借剑的脱力中恢复过来。

    “哎哟,我的宝贝闺女困了。”

    王爷见到这一幕,当真心疼得紧。

    不似姬老六当年为了争夺皇位,为了让“好圣孙”加分,不惜让他亲儿子姬传业喝药;

    他郑凡,可做不出这种事儿。

    哦不,

    儿子喝药倒是情感上可以接受,

    闺女,可不行。

    甚至连出席这种官方场面活动而耽搁了闺女的休息,都让这当爹的,怜惜不已。

    王爷走过去,

    将闺女抱在怀中,

    大妞很是熟稔地伸手勾住自己亲爹的脖子;

    “还是下去休息吧。”

    大妞摇摇头,哪怕呵欠依旧打着,但还是坚定道:

    “爹,今儿个我们父女俩可是正角儿哩。”

    “成,

    那爹就带着你看看,

    看看爹亲手为你,

    打下的楚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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